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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一代综师]【人文】北野武:“干吗要出人头地?笨蛋!”[12P]

2011年的日本大地震后,日本有保险公司曾经做了一项调查,问民众“把国家交给谁最放心”,结果答案中排名第一位的就是北野武。

北野武也是黑泽明曾将日本电影托付于他的人。北野武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呢?

北野武是一个漫才喜剧家、一个电影导演,还是一个作家、画家,伴着他残酷的冷静、反差的童真,成就了一个特立独行的文化艺术符号。北野武出过好几本书,《小酒馆》里充满趣事,《菊次郎与佐纪》是献给父母迟到的和解,《毒舌》更像是怪话连篇的中年人语录;《浅草小子》则是一部导演北野武“前传”, 在书里他说过这样一句话:总之将来自有去处,尽是些把保底牌藏在口袋里的家伙。

他自己也是有无数“保底牌”在身上的人。北野武的艺术生涯始于浅草的街头, 关于自己的故乡下町 (浅草一带是东京「下町」的文化中心) ,他总有讲不完的故事,新书《北野武的午夜电台》中也是如此。 关于年轻人的梦想,对于电影与艺术,他也有诸多见解。

下文节选自《北野武的午夜电台》,经出品方授权推送。

01

为什么下町的穷匠人活得挺有范儿

我老爸是个油漆匠。我们家附近尽是些我老爸这样的工匠。对门儿住着的,就是个木匠。

所以我打小就受到工匠们的关照。小学、初中里不是有手工作业吗,就是从学校领了木头回来要做个船模什么的,我出了学校就直奔工地,跟那儿的木工师傅说:

“大叔,帮我锯一下吧。”

那个大叔嘴里嘟囔着“烦不烦呀,小笨蛋”,手里却操起锯子来,三下五除二就帮我锯好了。

“拿去!”

于是在场的其他师傅都凑过来,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。

“要做船,就得这样啊。呃,得安个烟囱才像吧。”

还七手八脚地帮我干了起来,结果做成了一艘很了不得的船。

“喂,喂。小学生能做出这么好的船来吗?你连凿子都使上了,想干吗呀?”

有时他们还吵架呢。非常有趣。

之所以觉得做个工匠挺好,那是因为他们有上班族所没有的自由。不受体制的束缚,多少能活出点自己的意思,即所谓的匠人范儿吧。

下町的工匠们一干完活儿,是必定要去小酒馆喝两盅的。就连去的酒馆也都是固定的。他们连衣服都不换,就坐在那儿喝上了,嘴里还嘟囔着:“真够味儿啊!”那模样是挺有范儿的。



他们总去同一家便宜的酒馆,不上别家去。因为去了别家酒店就不自在了。就连喝的酒也总是那么一种。

“谁要喝威士忌呀?当然喝日本酒了。”

嘴里嘟囔着,一到傍晚就开喝。不一会儿,各个工地上的匠人都回来了,聚在同一个小酒馆里。

木匠也好,泥瓦匠也好,都是街坊邻居,见了面有事就招呼一嗓子:

“喂,来吃这个吧。”

有时也斗两句嘴。

“活儿咋样呀?”

“关你屁事!浑蛋。”

有时还说几句别人的坏话。

“那个木工头儿,活儿不行啊。”

“那叫什么房子?连门窗都关不紧嘛。”

推杯换盏间说说笑笑,下酒菜不是炖杂菜就是拌黄瓜,没一个像样的。可即便这样,仍叫人觉得十分有范儿。

这是因为,这里面透着一种达观。“我就这样挺好啊”——自我满足感特强。至于“我要靠这份工作出人头地”这样的想法,压根儿就没有过。觉得这样的生活虽说不上有多好,但只要衣食无忧也就行了。“每天干完活儿回来能这么喝两盅,真舒坦啊”——给人的感觉就是如此。这样的氛围真好。

02

“物我两忘”让人害羞

到了如今这个年纪,回想起过去自己干过的那些“面目可憎”的事情来,真是无地自容。连自己都讨厌起自己来了。换个说法就是,从如今年轻人身上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后,再回想起自己年轻时的情形,就不由得脸红。

年轻人是不隐瞒自己的欲望的,无论是性欲还是物欲。看到如今的年轻人在大街上溜达着搭讪女人的样子,我就会想“啊,我当年也是这样的,真难为情啊”。还有,看到有些年轻艺人为了出名,在电视上不择手段地瞎搞,我就会觉得“这不就是我吗”,不由得为自己的糗事全都暴露出来而抬不起头来。

不过对我来说,更觉得难为情的,是那种全身心投入其中的“忘我”姿态。

这或许主要是因为我从小生活在下町地区吧!下町的人都非常怕羞,自古就有“干吗要出人头地?笨蛋!”“啊——,那小子居然有钱了,好可怜啊”之类的说法。这不仅仅是出于对成功人士的嫉妒,也因为人在成功的同时,其没品的部分也被人看穿了,于是就出现了这种害羞与咒骂纠缠不清的说法。

他们害羞些什么呢?其实是为自己的欲望暴露而害羞。孩子在想要什么东西的时候决不说“我要……”,觉得一说出口,就丢脸了。在吃什么东西的时候,也并非只顾自己吃,而会左顾右盼,留神四周的动静。我觉得生活在下町的人,都有一种做事不愿过分投入的客观性。



只有没品的人才会在喝酒的时候眼里只有酒,赌博的时候一下子就动真格,他们就跟被套上了马眼罩的马一样,只看着前方的某一点并乐在其中。就其本人而言,估计是能沉醉其中的。可旁人就会觉得“真是没治了,那小子。还乐成那样,笨蛋”,旁人心里想的是“你得多个心眼儿啊”。

所谓“得多个心眼儿”,其实是说多少要考虑一下别人是怎么看你的,也即对自己要具有一点客观性。

在非洲,据说有跳舞跳到产生幻觉的人群,而日本从前也有类似的事,老头儿老太太成群结队,忘乎所以地手舞足蹈。与之相同的,就是如今年轻人在摇滚音乐会上的表现了,他们简直跟被集体催眠了的新兴宗教的信徒没什么两样,我一看到就头痛。

虽说我喝醉了也会在KTV里“哇啦哇啦”地乱唱一气,可是,这种时候往往有另一个我在一旁看着自己。

反过来说,我也会羡慕那些能做到“物我两忘”的家伙。有时会觉得“真兴奋呀,这些家伙”。我羡慕那种能大口大口喝酒,能忘乎所以地做爱的家伙。我在喝酒的时候总觉得有谁在看着我,在做爱的时候也不肯沉湎其中——也并没在装满了镜子的房间里。就是说,我还是有那么一点客观性的。

03

把“想成为的自己”先放一边吧

不管怎么说,人总是要量力而行的。客观分析一下自己的能力,是绝对必要的。

世人嚷嚷着梦想、成功、出人头地,可要我说,“成功”的秘诀就在于“不要成为最想成为的人”。只要从事了自己最想从事的职业,人生也就到头了。因为你已经成了自己想成为的人了,前面自然是没有什么奔头了。

成功的秘诀,其实不在于你最想成为什么样的人,而在于先做上内心排名第二位、第三位的工作。 这会让你觉得,我还有更想干的事儿呢!只不过眼下没这个能力,所以只好先干点别的。能够如此客观地看待自己的人,成功的可能性反倒是极高的。

听我这么一说,或许有人会讲:“北野武,你当然行了。说漫才出了名,赚了大钱。你自己成功了,自然能说漂亮话了。”

其实,正如我接受采访或在别的场合下常说的那样,我从不为自己成了漫才师而沾沾自喜。我也不是想当漫才师才成为漫才师的。想当年,我是大学退了学,走投无路才开始说漫才的。后来成功也等同于运气好,中了大奖,仅此而已。

做电影导演也是这样,是源自一个偶然的机会。并不是一开始就想着要当电影导演的。



北野武在《菊次郎的夏天》片场

一般来说,中一次奖已经很幸运了,而想要连续两次中奖,就未免有些厚颜无耻了。换句话说,如今想当漫才师的年轻人真的成了漫才师,就相当于中了一次奖了。而在此基础之上,还想要走红,那就等于祈愿“让我再中一次奖”,就有些厚颜无耻了。倘若真的连续两次中奖,那就只能说他异乎常人了。

全国的棒球少年都想成为职业棒球选手吧。当他通过了选拔,真的成了棒球选手的时候,就相当于中一次奖了。而之后又成了明星球员,进入了甲级联赛,就相当于又中了一次奖。而这只有极具天赋的特殊少年才有可能。也就是说,通常而言,成了自己想成为的人,就足够